第四十章 月色寒凉星沉夜
隆隆冬日里的长街,一到天黑下来便寂寥无人起来。白日里的喧嚣已经声绝于耳,空留在街上的便只有徐徐萧瑟风声。洗胭倚在窗前观望着楼下的萧索景致,眼前却浮现起一张笑如春风和煦的脸来。那公子丰神俊逸,谈吐风雅,抬眼看向她的时候仿佛在眸间盛满了阳光一般。迟迟绕在脑子里的那一句:“洗胭姑娘往后若是被人动了一根毫毛,都唯你是问!”这样的护怀之语自母亲过世之后就再无人为她说过了。何况堕入这烟花风月的醉华楼,已经一身风尘,哪里还会有人为她说过一句好话。
“阿姊在思索什么呢?”清练在她身后问了一句。洗胭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转过身看着妹妹捧着一件斗篷立在身后,乌油油的眸子里竟是关怀之意。
“哪有思索什么,不过是得闲了,观望观望远景放空一下罢了。”洗胭接过斗篷披在身上淡淡应道。
“嬷嬷让我上楼来喊你下去用晚膳。瞧着你穿得单薄,便拿来了斗篷与你。”清练俏皮的笑道。
“今日晚膳可有你喜欢的吃食?”洗胭问道,顺手帮着理了理妹妹的额发。
清练想了想道:“嬷嬷说晚膳要用的清淡些,不过还是为我煮了一碗面,还打了个荷包蛋。”
“为你煮面?嬷嬷倒是疼惜你。”洗胭诧异道,没想到醉华楼后院的管事嬷嬷越发的有人情味儿了。
“那日随嬷嬷去集市买菜,她问了我的生辰八字,没曾想今日倒是记起来是我的生日了。”清练有些欣喜道。
“今日腊月二十八,我倒是差点忘了是你的生辰。回头给你挑一只发簪做礼物吧。今日出门倒是没想起来给你买什么礼物。”洗胭为着差点忘了妹妹的生辰有些愧疚起来。
“哈哈,今日阿姊带我出门,我还以为你是记得的呢。”清练俏皮道,然后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要那些发钗首饰做什么,常年吃着药,害的阿姊都没多少积蓄给自己攒着做嫁妆。”
听妹妹谈及此,洗胭鼻子猛然一酸,瞬间哽咽起来,低声道:“母亲交代过我要将你拉扯到嫁人,就算她不交代,我也要这样做,毕竟我们要相依为命的。何况我入了这风尘之地,将来哪里还能指望着嫁人。”
“阿姊若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来这地方,到底是我拖累你了。不然以阿姊的风姿定然是能嫁与如意郎君的。”清练很是自责地说道,“可那话本上都有才子娶了风月场上的佳人的故事。阿姊指不定还是要遇到一个倾心人儿的。”
“罢了罢了,还拿那些虚构的故事来宽慰我,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便攒些银两替自己赎身,咱们再远离这些地方。”洗胭破涕为笑道,如此说着,心里倒是有了些许盼望。
国师府迎着年节的到来,气氛愈发喜庆起来,仆人们提前挂好了彩灯,清扫了院落灰尘,屋子内的桌椅梁柱都擦拭的一尘不染。
“今年年下倒是能得不少赏钱呢。”一个仆人扫着檐边的落叶对在下面扶梯的仆人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仆人疑惑道。
“你傻啊,今年府中不仅是老国师一个人赏了,还多了郡主和大人呢。”站在上面的仆人精明道。
“说的也是,得亏郡主没另开府邸。”那仆人笑道。
屋子里灯火全熄着未被点亮,似乎并无人在房中一般,少婈躺在床榻上昏睡了一天,方才醒转过来便听到仆人们在门外如此私语着,听着甚是觉得有趣,倒也不觉得厌烦。于是想继续听着,并不打算起身去惊扰他们。
玄珀卧在床尾的被角上轻打着鼾,偶尔睁一睁眼能看到它那双眼睛发着兽类特有的绿光。这猫儿倒是灵性,知道少婈不舒坦,便陪在屋子里哪也没去,被角那头都被它的体温捂得温热。
少婈轻轻侧了侧身子,玄珀发觉她醒了,便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爪子在床沿磨了磨,便凑了过来,低声喵呜了两句,用头蹭了蹭少婈的脸颊。
“你这是想让我起来?”少婈轻声问道。玄珀喵呜回应了一声。
“陪我闷在房里一天了,想来你也饿了吧。”少婈伸手揉了揉玄珀的头,然后撑起了身子,捧过茶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道:“我现下没有胃口,你若是饿了就去前厅找蘅汀她们要些吃食。”
玄珀低声呜了一阵,见少婈并无起身下床的意思,便跳下床榻,钻出门缝出去了。留下少婈一个人被屋子里的黑暗湮没。半梦半醒了大半日,魏翊煊的那张脸总是在梦境里忽远忽近,或是谈笑风生或是故作威严,少婈也不知是从何时便为他牵动了情思,如今在昭阳殿里听得那些闲言碎语,无论是樊贵妃与他的帝妃情谊,还是他与上官皇后的缱绻情长,都无异于扎在少婈心头上的尖刺,而星怜不小心多嘴的一句“您仪态举止都像极了先皇后呢。想来陛下常常召您入宫也是思念先皇后的缘故吧。”更像是将尖刺又刺入了寸厘。
“待过完年节,我还是回桃止山吧。”少婈自言自语道,诚然,这凡尘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玄珀在前厅寻到了正准备用晚膳的蘅汀他们,于是跳上椅子朝着蘅汀叫了几声,蘅汀很快便会意了,便吩咐仆人去拿来下午刚煮好的鱼羹。
“玄珀饿了都没有人喂它,想来姐姐还没回来吧。过不多会儿,宫门便要落锁了,难不成还要留在宫里过夜?”蘅汀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的碗碟中自顾自地说道。
玄珀喵呜了两声,似是在辩驳它的少婈娘亲尚在房中歇息,可是这猫语也不是人人都懂得。蘅汀便抚摸了它几下以作安抚。
“长姐又不是头一回留宿在宫里了。”希羽接话道。
“那倒是。”蘅汀应声道,吃了一阵子不觉疑惑起来便道:“你怎么知道长姐不是头一回宿在宫里?到如今也不过才一回罢了,还是在认得你以前。”
希羽夹菜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即灿然笑道:“长姐闲时与我说话提起过,还说那宫中的床榻甚是柔软呢。”
“姐姐竟然还与你说这个!真要命,往后你可别与旁人说了去,不然有损姐姐的名誉。”蘅汀叮嘱道,心里却疑惑着自己的这个姐姐虽然向来不拘小节,但也不至于不拘小节至此啊。
希羽听言继续笑了笑,放下碗筷,将手覆在蘅汀的手背上道:“小妹心里自然是有分寸的,这好歹关乎到女儿家的清誉。”
蘅汀淡淡的点了点头,又替希羽夹了一筷子菜。好在此时用膳的唯有她们二人,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凉夜寒月,星子几点,长空呈墨蓝色,这是隆隆冬日里少有的晴明星空,虽然月光笼罩着的长安城还是寒风习习,但还是瞧见一道光影儿从国师府院墙上下来,惊得府门前的两只护宅貔貅石像骤然亮了眼珠子,却只是一瞬便黯淡了下去。
那光影儿沿着墙边一溜烟儿跑了挺远,这时国师府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人影从里头蹑手蹑脚的探出身子来,左右望了望发觉四下无人,只见那先前出来的光影儿往北行了去,那是皇宫的方向。那人影看着那道光影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便也跟着出了府,走到岔路口向东行去。
那人影行了百米多远,来到一处院落,是与国师府隔着两条街的一座私宅,不久前刚被买下,且不知主人家姓甚名谁,也不知这里面的人家做哪一行当,整日关门闭户,也未见出来进去过。旁边的人家都以为是哪户人家安置私生外室的宅子。
那人敲了敲门,不多时便被人启开门户带了进去,穿过假山池水、花丛灌木,来到一间屋子前,刚站定便听到里面一女声唤道:“进来传话吧。”于是这人才算进得了其中。
紫衣女子手持一串色润华彩的珠串,跪坐在软塌上,身子微微直起半倚着茶几,案上置着一架铜炉,微火煮着清茶,随着水汽的微醺,屋子里的氛围渐渐氤氲起来。
“你深夜至此是有何事?”紫衣女子开口问道。
“大人,小的也无旁的要紧的事,您派小的在国师府里潜住着秘密查探圣安郡主,小的也是一直在做。”那人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所以呢?昨日圣安郡主回来你便过来说一声,今日又是要禀告何事?我大费周章的将你安插进国师府可不是要你每日过来跟我说圣安郡主的起居注的。”紫衣女子对着他的回话略有不悦道。
“大人莫要恼火,小的一直尾随着圣安郡主的出行,方才瞧见她向北往着皇城的方向去了,于是便赶过来跟您汇报。”那人急忙解释道。
“去了皇城?如今可是天黑了,眼瞅着酉时一过宫门便要落锁了,她如何去得?”紫衣女子猛然直起身子疑惑道。
“郡主是独身一人隐了身形去的,想来是偷摸摸去的,没带随从,她的姊妹还在府中呢。”那人又补了一句道。
紫衣女子听后想了想便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万不要让旁人先抓了你的把柄,在国师府行事一定要隐秘些。我给你备下的丹药可有按时服下?”
“大人的恩赐,小的每日都记得服食。”那人恭敬道,虽然心下并不知那丹药是作何效用的,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那丹药名为隐仙丸,是用来掩盖你身上的气息,虽然你道行不低,可以应付寻常道士,但是那蘅汀身上的铃铛可是桃止山捉妖捕鬼的神物,你若不服食此物,恐怕她们会发现并将你捉住。”紫衣女子知道这人怕是有许多疑问在心里,便告知与他道。
那人点点头便告退了出去。紫衣女子陷入了一阵沉思:那日初雪听说了圣安郡主她们与桃止山有关系之后,不久便亲眼见到蘅汀身上挂着的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于是便回去查探了一番,才得知那蘅汀竟是鬼帝郁垒的女儿。可是这名唤为少婈的圣安郡主被蘅汀张口闭口叫着姐姐,又是何许人也?鬼帝尚无别的妃子,只有花神一个妻子,而蘅汀是独生女,那么这个少婈的身份着实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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