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 辞进士
东华门外唱名完毕,便是新科进士上殿谢恩。进士们在礼部官员指导下按照新的名次排好顺序,以状元贾黯为首依次走入大开的宣德门。
按照大宋的规矩,众进士在状元的带领下向皇帝谢恩,皇帝赐状元郎跨马游街,然后便是琼林宴,这一科的考试就算圆满完成了。每一科都是这样,皇帝和大臣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当贾黯带领进士们行礼如仪之后,皇帝正要发话,突然从进士们整齐的队列中有人横跨一步出列,再次向皇帝躬身行礼。
这一下皇帝和大臣们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这个人名次靠前,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立刻眼镜都瞪大了。礼部官员和维持秩序的御史们都是心头一紧:“李不弃?他又要闹哪样?”
大殿前虽然空旷,但是李不弃气沉丹田,说出的话却是能让文武百官都听清楚:“臣李不弃,感谢陛下钦点进士出身!只是这一科进士之中有不肖之徒,臣羞与之为伍!是以臣请辞去这一科名次!辜负圣恩,实在情非得已!”
皇帝的脸都抽成包子了。这戏码他但是常见,大臣和别人闹别扭的时候就常跑他这来请辞,说白了就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皇帝你选吧”。
因此皇帝处理这种事情也是轻车熟路,都是先问清缘由然后尽量和稀泥,实在不行再从双方中选一方,或者干脆把双方都放到地方上。
可是今天是大典啊,李不弃在这样的大典上说新科进士中有“不肖之徒”,那就是真的铁了心要和那人势不两立了,根本没有勾兑的可能。
而且李不弃说进士中混进“不肖之徒”,皇帝是必须问的。科举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家选贤,皇帝允许混进了坏人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而且不但是打皇帝的脸也是打主考官的脸啊。
所以不待皇帝发话,同知主考的张方平先出班问道:“你说哪个是不肖之徒?”
李不弃说:“开封府举人崔贤亮和张镇。”
现在大殿前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到,所以李不弃的话所有进士们都听到了,崔贤亮和张镇也听清了,只觉如五雷轰顶。这要是坐实了“不肖”,一辈子就完了,再也不用想科举了。
只听张方平问:“他两个如何不肖,你且说来!”
“臣记得是臣刚刚考中秀才时,这两人曾指摘汉武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绝口不提高祖之妻吕后被匈奴戏辱,汉武帝当为祖宗复仇之事;也不提汉初百年,匈奴仅载于史书的侵掠就有二三十次。他指摘汉武帝为一家之事,役天下之民,却绝口不提帝王家乃天家,‘天家无私事’!更不知‘君辱臣死’!这样的人岂不是不知孝,不知忠?”
皇帝听到李不弃竟然把“天家无私事”用在了这里,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句话把他的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他宠幸美人的时候大臣想要干涉就说这句话,他要任命个什么人做官的时候,大臣要干涉就说这句话,甚至他只是要维修一下宫殿,大臣们心疼钱还是说这句话。似乎这句话就是说皇帝对天下的责任,他都没想过原来百姓对皇帝也负有责任啊。有了这句话打底,皇帝怎么看李不弃怎么顺眼。
但是张方平看李不弃可就不顺眼了——“天家无私事”是大臣拿来限制皇权的好吧?还什么“君辱臣死”?你这么一说,岂不是给大臣们头上也套了个紧箍咒?
不过李不弃先抬出忠孝大义来,他倒不好反驳了。大宋以“孝”立国,皇帝最喜欢的是“忠”,谁也不敢砸这两块招牌。他只能避重就轻:“年轻学子学问不到也是有的,未必便是不知忠孝。须知,自秦以来北方便有边患,汉、唐皆远征万里,扫荡漠北,那又如何?至今边患仍在!可见只知征战是没有作用的,不如对蛮夷示以怀柔,便可保境安民,岂不更好?汉武帝只知连年用兵,却不知休养生息,致民生凋敝,百姓多死于是者。一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他还是当得起的。”
李不弃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留:“请问张学士,你现在是否已经不吃饭了?”
张方平怒道:“哪个活人能不吃饭?”
李不弃说:“人吃过饭还会饿,如学士所说,就不用吃饭了!”
顿了一下等人们反应过来李不弃接着说:“张学士必定知道五胡乱华的,那时的惨烈学生不再赘述。这还是匈奴已经被远逐万里的情况下呀。若是新莽篡汉之际有匈奴在侧,张学士敢保证还有东汉吗?是否会有匈奴乱华?那样汉家百姓倒是没有死在战场上,就该让胡人当做‘两脚羊’杀了。所以学生以为不趁着国家强大时消灭强敌就是自杀之道。”
张方平的脑子有些乱。从来都说汉朝、唐朝打了这么多年都不能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所以战争是没有用的。因此张方平实际上从没有仔细想过这说法有什么不对,现在猛地受到李不弃的挑战就有些乱了阵脚。
知贡举事孙抃忙出来换下张方平:“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你这见解并非公论。”然后他抬起头来问:“崔贤亮、张镇何在?”
崔贤亮和张镇在李不弃和张方平交锋之时已经多少缓过点儿神来,听孙抃点到名字连忙出列一路小跑来到前边。孙抃就问:“李不弃说你们不知忠孝,指摘汉武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可有此事?”
两个人在京城的圈子里混得久了,自然知道轻重,不敢正面回答却叫起曲来。“官人,俺们冤枉!实在是俺们这几日听到传言说李不弃是靠作弊考中的,便在刚才说了他两句。他才怀恨在心,故而滋事!”
孙抃立刻问道:“李不弃,可有此事?”
李不弃说:“确实有此事。只是俺大人不计小人过,才不在意这些。”
孙抃怒道:“你说不怀恨在心谁能知道?”
李不弃却说:“与学士好大年纪却白日宣淫一样道理!”
这么大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多少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孙抃。好劲爆的八卦啊!
孙抃的脸涨红成了茄子色,几乎怒吼起来:“你给老夫说清楚!老夫何时白日宣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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