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传统与打破
对卡尔索利一家来说,来到大明的这几天,见识到了太多新奇的事务。
不管是博洛尼亚,还是罗马,城市都是肮脏不堪的。
但是大明的城市,让他们知道了真正的文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这里有着干净整洁的道路,优美的环境,先进的下水道,化粪池,还有比欧洲多的多的人,以及热闹的集市。
与那些语言学家不同,卡尔索利身为工程师,在建设苏伊士城堡的时候,就出了大力,所以他的薪水在来大明的这一年当中,已经存下来了不少。
一个月一枚金币的收入,不仅在欧洲,在大明都是高收入人群,许多大明人的收入,也不过一个月两枚银币。
但是物价更低,这里一个馒头才两个铜子,肉饼才四个铜子,一斤猪肉十八个铜子,一石米才不到三钱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吃一个月。
而且各种铁器,比如菜刀,铁锅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价格也很低。在欧洲的小贵族们都用不起的铁锅,在这里穷人省吃俭用一点都能买得起。
如今大明太孙殿下为他们解决了房子问题,他们的薪水可以让他们过上优越的生活。
在欧洲价值等同黄金的丝绸,在这里的价格却低的惊人,一匹才五六个银元,可以做三套到五套衣服。
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丝绸分了很多种,绫罗绸缎让他们根本分不清楚。
也难怪,不仅许多百姓,就连一些下人,也都身穿丝绸衣裳。
而在欧洲价格惊人的细棉布,在大明的售价却很低,一匹布,三十多米,才两枚银币左右。
就连这在欧洲都是奢侈品,因为欧洲的人们只能身穿苎麻,剑麻这些材料做成的衣服,这样的材料,在大明只能用来做装粮食的麻袋。
在苏伊士的时候,因为参与修建城堡,卡尔索利拿到了一笔奖励。他的本职工作是大明建筑学院特聘教授,参与设计城堡属于义务活。
这些钱还没有用到三分之一,就已经用买来的家具把家里填满了,那些做工精细优美的家具,据说是用机器打造的,价格非常低。
厨房里面做饭的东西,吃饭的碗,他也按照接待人员的介绍,买齐全了。
每一天,他们都吃着以前做梦也吃不到的美食。索菲亚一边学习文字,一边发誓,要尽快学会这里的各种厨艺。
几个孩子都对他们一家来到大明非常开心,只有来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欧洲是那么的落后。
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宗教的压迫,不用每个月都面对教会的“募捐”,更没有十一税。所有的收入,都是自己的。
来到大明就恰逢他们的节日,迎来了一个悠长的假期。
家里安顿好了之后,昨日卡尔索利带着三个孩子,开始游览这个繁华的城市。
在路上,他们见到了两个农夫为了一团牛粪,竟然差点打了起来。
这让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里的街道上这么干净,是因为牛粪,马粪都被“抢”干净了吗?
其实他们猜的不错,路上的牛粪,马粪还好一点,如今应天府各处的厕所,化粪池,其粪权早就被行会垄断了。
对一个早就使用有机肥的农业大国来说,这里的老百姓对粪便的重视,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们到了城里的集市,动物园,还远远地看了一眼皇宫。
据说那位殿下就是住在这个皇宫里,而这一座皇宫,竟然就比一个城市还要大。
身为建筑师的卡尔索利很清楚,如今的欧洲,大部分城市都没有这座皇宫大。
这里的老百姓对他们这些外族人并无歧视,也习以为常,只有一些小孩子还有些好奇,喜欢跟在他们身后。
满意无比地回到了家,却发现家门口聚集了一群穿着红衣的内侍。
他们在来大明的时候就很清楚了,这些人是皇家的下人,他们不仅伺候整个皇族,还掌管着天下的商业。
他们虽然不能涉足政事,但是许多官员,就连那些朝廷重臣也不敢怠慢。
而卡尔索利在这些人里面认出了李亮,这可是太孙跟前的大红人。
卡尔索利立即迎了上去,学着大明人见面的长揖,手掌相叠,从上到下落下,身子微微鞠躬,脚步轻扭,等身子站直,环绕一圈。
这一个长揖,就向十几个人敬了礼,十分方便,卫生。
“不知诸位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请勿见怪。”
几个小太监看到一个洋鬼子穿着大明衣裳,行大明礼,他说话腔调怪异,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很快捂住了嘴。
领头的李亮眼睛在索菲亚的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才笑着跟郭良说道:“郭大使,这就是卡尔索利一家,跟夷人讲规矩,累死个人,我今日好不容易休息,就不陪你了。”
郭良比李亮大了十几岁,在朱瞻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在伺候张氏。他虽然是张氏面前的第一红人,但是也不敢小瞧了这个跟自己同级的大红人。
在皇宫中,李亮可是要比他吃香多了。
他们送着李亮上了马车,才回转过来倨傲地跟卡尔索利一家说道:“卡尔索利是吧?明早太子妃殿下要到你家,今日特地派我们来教你们些宫中规矩,你们可要用心学,别在太子妃面前丢了我们的脸面。”
太子妃要到他们家?是那位太孙殿下的母亲?
卡尔索利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看来那个张武还真的说动了太孙殿下。
震惊之余,他们连一口饭都顾不上吃,就被好好折腾了两个时辰。
不管是走路,说话,行礼,全部都要学。不要说只是说错话,在太子妃面前放个屁,都是大罪。
他们被折腾了两个时辰,这还是轻松的。而索菲亚作为主角,就更可怜了。
几个宫女从头到脚将她批判了一番,不仅一直将她折腾到午夜,还让她的两个弟弟用大锅烧水,好好给她洗了一个澡。
澡水里面放了香精,洗出来之后,索菲亚只觉得神清气爽,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但是随后,她就遭受了最羞耻的对待,几个人从上到下检查了她的身体,嫌弃她身上的汗毛多,竟然用两根棉线,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绞了一遍。
虽然只是两根简单的棉线,但是在她们的手里却堪比刑具,绞的索菲亚又痒又疼,想笑,又想哭,整个人都快魂飞魄散了。
她原本以为她会紧张的睡不着,可是被他们这样一折通,等又给她洗了一遍澡,她连第二天的衣服都没有试穿,就睡着了。
好梦正酣,天还没有亮,她又被叫了起来,几个“魔女”又开始给她梳头,并且给她梳了一个大明少女流行的堕马髻。
最让她想要反抗的是,因为她们怕她吃多了会上厕所,早餐不让她喝粥,只让她吃了半个馒头,可怜她还没有吃饱呢……
原本对大明太子妃的期待和激动,就在这种折磨中被折腾的一干二净,索菲亚已经听天由命了。
不过虽然受了这么大的折磨,等她在镜子里面看到化完妆之后,变的美丽了许多的自己。
她自己又开始嘚瑟了起来,原来我也可以这么美……
相比会见前的折腾,真正见面的时候,反而没有了这么多的折腾。
卡尔索利一家以大礼跪拜了张氏,他们三个男的就被打发到了里间,只留下了索菲亚一个人面对张氏。
张氏原本对侄儿看中了一个西夷女子有些觉得丢脸,但是见了面发现,这个女子明眸皓齿,虽然脸上有些麻子,但是腰肥臀圆,比起大明娇小的女子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女子,就是在皇上养的那班波斯女人之中,也是漂亮的。
而且,她的家世倒也还说的过去,虽然家道中落,失去了土地,但是爵位倒还是有的。
当然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主要的是,她的儿子想要重用这个女孩的父亲,而她的侄儿又看上了这个女孩。
张氏是一个很大气稳重的女人,不管是朱元璋,还是朱棣,都能对她格外看重,不是因为她姿色过人,而是因为有大局观。
所以,在询问了一番她的过往,看出她并无媚态,虽然是个异族,但是也算沉稳大方之后,她就倾向于玉成好事了。
临走时,她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插在她的头上,并且留下了一盒首饰。
卡尔索利一家从来没有想过,只是被未来的皇后见了一面,这首饰都是成盒装的送。
这一盒首饰的价值暂且不谈,光是这一根黄金拉丝,镶嵌了五颗大珍珠的发簪,就是价值连城啊。
可是,太子妃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事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呢?
卡尔索利一家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老中两代彭城伯夫人一进宫,就听说了自己的孙子喜欢上了一个西夷女子,差点要昏了过去。
西夷女子在大明,可不是太受待见。因为她们大多是被贩卖而来,大多都是在计院,戏楼,很受一些找新鲜的男人喜欢。
他们彭城伯府也算是高门大户,怎么可以找个这样的女子!
彭城伯夫人不敢反对,因为这个大姑子可是整个张家的顶梁柱。但是老夫人就没有这些顾忌,表示了坚决反对。
老夫人是个事多的,性格泼辣,一直喜欢在高门大户之间做媒。不要说那些公候府恭维着她,就是皇宫也跟她自己家一样,朱棣也喜欢这个性格直爽的亲家母。
张武在一边想要求情,被老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赶了出去。
张氏无奈,才说道:“这事我其实也绕不过去,不过这是瞻基的意思,皇上应该也是赞同的。”
老夫人不信。“皇上和瞻基日理万机,还能管上我们一个小小伯府的次子婚事?要不是那个小畜生自己求上来,怕是瞻基也不知道这事。”
张氏拿这个母亲没办法,只能说道:“这个索菲亚虽然是西夷女子,但是其父有大才,瞻基要重用,一个能在瞻基面前记名的大才,也不辱没了我们伯府。”
老夫人这十几年来在京城看惯了云起云落,前一日还是高朋满座,下一刻全家砍头的事见了也不是一起两起。
什么富贵荣华都是虚的,重要的就是皇上心意。
自己的外孙以后可是要当皇上的,这以后的皇家就是张家的血脉,有她身上的血。
所以她对自己张家以后的命运并不担忧,甚至还有些瞧不起那些得势就张扬的。
他们张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长久平安,要不然,几年前皇上就提过给他们张家晋爵,老夫人也不会亲自出面婉拒了。
也是因为不求飞黄腾达,成了别人羡慕,眼红的对象,更注重传承。所以老夫人这些年最看重的子孙后代成器,不能当纨绔子弟,不能因为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家族。
张威张武两兄弟虽然不算有才,但是都忠厚老实,其实老夫人很满意。
家族的传承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姻亲。
像大孙子找了安成公主的长女宋淑英,这就是一门好亲事。西宁侯宋家不像富阳候李家那么张扬,安成公主也是个本分的女人,所以老夫人才给大孙子找了这样一门亲事。
二孙子虽然没有伯爵位继承,但是兄弟俩一直跟在朱瞻基身边,一个子爵的爵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就是伯爵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要找一个西夷女子,她是坚决反对的。
但是,如果这是瞻基的意思,老夫人就要好好想想了。
“既然你说那卡什么利一家是本分人家,那女子也还好,就把那女子接进宫来让我也瞧瞧。”
卡尔索利是个男人,不能随便进宫,但是对女人的限制就少的多。张氏犟不过自己的母亲,只好派了人去接索菲亚。
当朱瞻基午后回宫的时候,在宫中看到自己的妹妹她们看稀奇一样围着一个异域女子,而她羞的无处可藏,就知道这是谁了。
还别说,张武这小子眼光不错。这个索菲亚长的有些像那个国米教母卡纳莉丝,长的漂亮不说,因为符合东方的审美观,又增添了几分诱惑力。
当然,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后世那么独立,张扬,这个索菲亚虽然漂亮,却也一副柔弱的风情。
“殿下回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快来屋内暖和暖和。”
朱瞻基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女人,笑道:“我这刚回宫,听说外祖母和舅母来了,先来大哥招呼。待我换身衣裳,再去见过舅舅他们。”
老太太等了朱瞻基大半天了,虽然对这个女子也还算满意,但是想到自己的曾孙以后深目高鼻梁的,就还是接受不了。
要她接受这个女子不是不行,但是必须要这个外孙给她一个承诺。要不然,说破天她都不会同意。
老夫人也不勉强,跟着朱瞻基出来,要送朱瞻基出文华殿后殿。“殿下果真要替张武做了这个主?老身想到以后他们生个凹眼窝,高鼻梁的孩子,就过不去这个坎。”
朱瞻基对老太太的心态很清楚,一句话就让她软化了下来。“外祖母且放心,张威张武两兄弟我以后会好好照顾的,张威有爵位,以后张武最少也是个伯爵。在南洲,我还专门留了一个大金矿给张家,以后就让张武去替我守着。”
南洲金矿这两年在大明喧嚣日上,就连乡村农夫都知道这件事了,许多人动心想要去南洲淘金,更别说老夫人了。
老夫人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好说道:“张家人丁不旺,你舅舅只有两兄弟,张威他们这一代也才兄弟五个,两个还小,指望不了。也不要大金矿,给张家弄个小一点的,有些活钱,老身就心满意足了。”
朱瞻基喜欢老太太这种心态,笑着说道:“我会顾着张家,让张家开枝散叶。”
老太太心里满意了,以后张武去了南洲,可就看一眼少一眼。想到自己刚才还给了他一巴掌,这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老太太这边好打发,但是朱棣这关却不容易过。
同意了张武与西夷人的婚事,就等于是给大明如今的民族政策开了一个口子。
因为张武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身为伯爵府的次子,朱瞻基又承诺赐爵。那他们的孩子,以后可就能继承爵位,这可就违背朱元璋立下的规矩。
因为这个时代,驱逐了蒙元人,是皇汉思想最昌盛的时期。
不要说西夷人,就连西南的土人生的孩子,现在的继承权都要减半,这个减半可不是一视同仁的减半。
因为现在有嫡庶之分,更有嫡长子继承制。
家产首先是嫡房继承,小妾的孩子,只有少数继承权,一般在长辈没有去世的时候,就给一点家产分家出去,家族的主体产业绝对不会分给他们。
土人小妾的孩子要比其他小妾的孩子减半,而不是相比嫡房子女减半。
现在允许西夷女子当正妻,着以后的烂账可不会少。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朱棣现在也特别关注这件事。
朱瞻基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方面,因为他之前找的异族女人,全部绝孕了。
现在被朱棣一提醒,才想起来这不仅仅是一场婚事,而是与传统的对抗。
突然之间,朱瞻基有些后悔了。
朱棣也不是要朱瞻基说服自己,而是要让朱瞻基认识到这背后的意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朱瞻基想了好一会,也没有想出好的对策来。他只能说道:“孙儿这些时日会好好想一想,应该如何着手。”
朱棣奇道:“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这里面的困难,为何还要坚持?”
“因为如今的大明不是过去的大明,以前的大明连漠北都没有,如今漠北,青藏,交趾却都成为大明疆域,只剩下了西北……而且,东瀛,南洲,南洋这些地方,我汉人如今数量都不多,想要将这些地方真正变成我大明的稳定疆域,必须进行改变。”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会面临许多非议啊!”
“路要一步步走,孙儿也不会直接选择对抗。大不了,让张武先到南洲去躲几年,待孙儿觉得时机成熟了,再好好运作此事。”
“好!”朱棣忍不住拍腿笑道:“我就怕你年轻气盛,什么事都要硬来。许多时候,做事要学会迂回,欲速则不达啊!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放心了。”
朱瞻基思绪万千,并没有听出朱棣这样说,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让朱瞻基监国,而不是让朱高炽监国。
朱棣将朱瞻基写的大明朝廷议事法则又拿了出来,说道:“你写的这套法则,我越看越是觉得写的好,考虑周到。但是这毕竟是一套法则,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该如何执行,我现在还一筹莫展。比如这个辩论原则,每次朝会难道都要我来当这个平衡之人?”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皇爷爷你是最后的裁决者,不参与辩论。平衡之人可以让六部主官依次担任,也可以选一德高望重之辈担任,但是必须数年一换。”
“为何?”
“因为这个职位相当重要,如果长期担任,恐怕最后就会变成丞相。”
朱棣一想还真是,六部主官轮流担任还好,若是固定一人,此人掌握了朝堂议事大权,自然有办法让事情向自己需要的方向发展。
他故意说道:“其实我也想过恢复丞相一职……”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设不设丞相一职无关紧要,因为丞相之权的大小,与皇上的能力是成反比的。皇上英明,丞相自然权利变小,皇上昏庸,没有丞相大臣们也能架空皇上。关键还是制度……”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制度才是最好的制度?”
这样的问题朱瞻基根本就不用考虑,直接说道:“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合适的制度,所谓的好与不好,只是相对的。”
朱棣一愣,问道:“那要是你来当这个皇上,你会怎么做?选择怎么做?”
书房里没有外人,只有王彦,李谦,李亮,金阔几人。朱瞻基脑袋向门口方向点了一下,朱棣也点了点头,几个人全部就都出去了。
朱瞻基这才低声说道:“孙儿会将如今的朝堂一分为四,谁也不相统管,只有孙儿能控制大局。”
朱棣这一下真的愣住了,完全猜不到朱瞻基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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