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史兄弟阋墙
瞧着这样的阵势,史朝义顿时心中一寒。但还是尽力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向安庆宗问道:“公子,这是何意啊?”
安庆宗冷笑了一声:“朝义,明人不说暗话。我刚才若是慢上片刻,就该被你一剑斩于马下了吧?”
“安公子说的哪里话?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史朝义依旧装糊涂。
“实话跟你说吧,我弟弟身边早就被我布下了眼线,”没有理会史朝义的强辩,安庆宗自顾自地说着,“你信不信,他派黑一送给你的那封信,我可以背给你听的。”接着,他当真开始背起了那封信的内容。
这一次,史朝义再也演不下去了。等到安庆宗背完了那封信,他便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道:“公子,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妻子而已。”
“那我呢?我只是想活下去!”安庆宗怒吼道。
史朝义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公子您说得对,我为了我的家人要杀您,已经是自私的做法了,还给自己找什么托词呢?不过您杀了我以后,可别对二公子掉以轻心,为了杀您他可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个不用你废话,”安庆宗大手一挥,“说不定这个时候,我那二弟已经先你一步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您安排了对二公子的刺杀?”史朝义惊得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心目中,这位大公子虽说蛮横霸道,但对付人的手段却从来算不上狠辣,他父亲安禄山就常说他“妇人之仁”。
但就是这位妇人之仁的大公子,如今却满脸杀气地说要杀掉自己的亲兄弟,究竟是兄弟的背叛伤了他的心呢?还是他之前一直都在演戏呢?
沉默了许久,史朝义才终于释然地叹道:“公子果然是安将军的儿子啊,是做大事的人。给我个痛快吧。”说着,他闭起了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若是一对一,这些护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对方十倍于他,他已经毫无取胜之机。而他的马又摔断了腿,想要逃走也是妄想。
于是史朝义便放弃了抵抗。他觉得安庆宗说得对,在场的人都只是为了看似卑微却又艰难的愿望坚持着,总要有人死,既然对方棋高一着,那自己就认了吧。
安庆宗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猛地一挥手:“动手!”
话音未落,十几柄雪亮的长刀便铮然出鞘,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灿银的刀网,尽数朝着史朝义斩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史朝义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道水蓝色的光彩。那光彩似真似幻,如一层轻纱般裹住了史朝义的身体。
这光影看上去不堪一击,但那些新发于硎的刀刃刚与之相触,便伴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动脆裂成数段,接着被反震之力抛入空中,如天女散出的银花。
刀刃的碎片纷纷落地,蓝色的光影也悄然消散。安庆宗的护卫们纷纷将断刃举到胸前,将目光投向了史朝义的身后。
在那里,面带笑意的洛淼正端坐在马上,手中水波般的龙啸刀斜指向前,遥遥地指向安庆宗。
他胯下那匹高大的白马轻轻地打着响鼻,慢悠悠地在原地踱步,显得很是随意。
“叶护殿下,”安庆宗的双眸微微一缩,“怎么?我们家的家务事,您想来管上一管?”
洛淼收敛起了笑意:“安公子此言差矣,史将军可是陛下下旨赐封的朝廷命官。公子想要他的命,怎么会是家务事?”
“殿下是执意与我为难了?”安庆宗的脸冷了起来。
“如果公子执意要杀史将军,那么就当做是如此吧。”洛淼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好,好。”安庆宗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陡然伸手指向洛淼,“那就先杀他!”
刹那间,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如一匹匹择人而噬的恶狼般凌空扑落。无数道夺命的寒光从他们的手弩中射出,宛若瓢泼大雨,朝着洛淼当头洒落。
而洛淼则手腕轻振,水蓝色的刀光荡起一道道涟漪,又如星辰的轨迹,自下而上地迎向了那万千寒光……
此时此刻,范阳城安府的家丁与侍女,脸上尽数笼上了一层阴云。自从前不久在与契丹的战争中战败之后,这座府的主人便没有笑过。他心情不好,下人们便要遭殃了。这两个多月以来,但凡下人们出了一丁点差错,便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而今天,这位三镇节度使在与契丹作战时受的伤又恶化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府中下人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多生几双眼睛,多长几只耳朵,这样就能少些出差错的可能。
整个府中,似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是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模样虽不是特别英俊,但也称得上精干。
比起长安与洛阳,范阳显然更冷。但他却只穿了身青色的短袄,并且毫无畏寒之意。他在府门前下了马,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闲地晃荡回了自己的卧房,一路上还不忘跟见到的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但他刚一落座,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焦急的呼喊:“公子,我是黑一,有要事禀报。”
男子的双眉向内一蹙,但随即又舒展开来:“黑一啊,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他的话刚一出口,门外的黑一便推门而入。将门关紧之后,他便急匆匆地来到了男子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刚接到飞鸽传书,大公子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
不用说,这个男子便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了。
听了黑一的话,安庆绪反问了一句:“哦?何以见得?”他的语气淡然自若,似乎黑一要说的事情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据长安城的眼线回报,大公子前往洛阳时,他的护卫们也都暗地里跟了过去。”黑一沉声道。
“这又能说明什么?”安庆绪微微一笑,“我大哥武功尽失,就算每天勤练,也不过才两月有余。这样的情况下他谨慎些,不也很正常吗?”
“可是……”黑一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公子,您就对史公子这么有信心吗?”
安庆绪摇了摇头:“不是我对他有信心,而是就算他失败了也没什么啊。我家老爹说我哥妇人之仁,其实史朝义才真的是妇人之仁,我们只要把他老婆扣在手里,他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泄漏我们半句的。”
“没错,史公子确实是这样的人。”黑一点了点头,目光的深处却透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向往。
“诶,说到这儿,黑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安庆绪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道。
“一切如常。”黑一沉声应道。
“好,那没什么事你就下去歇着吧。”说完,安庆绪用力地拍起了桌案,似乎在敲击着战鼓。和着这响亮的节拍,安庆绪高声唱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一见安庆绪唱起了曹孟德的《短歌行》,黑一就知道他一定又开始思考天下、人生之类的大问题了。而安庆绪说过,他思考大问题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在一旁打扰。
于是黑一只好躬身施了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安庆绪最崇拜的历史人物,就是曹孟德。最早的时候,他是从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的这个的名字。然后,他便被这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深深地折服了。《三国志》中的《武帝纪》他看了不知多少遍,每次看都会不停地想:“若是我与魏武易地而处,我能不能也像他一般成就霸业呢?”
越想,他越不确定,而越不确定,他就越崇拜曹操。曹操写的每一首诗,他都能倒背如流。渐渐地,他也习惯一边唱着曹操的诗,一边思考问题。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门口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敲门声。
安庆绪顿时皱起了眉:“黑一,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
然而门外响起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二、二公子,我是老张,我来是给您传个信儿,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我爹?”安庆绪双眉一挑,“好了我知道了,告诉他我收拾下就过去。”
“是。”老张应了一句,声音就此消失。
安庆绪则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打开门,冲着空荡荡的小院喊了声:“来人,给我上杯水!”然后也不等人回应,便径自走回了屋中,做回了垫着棉垫的椅子里。
不多时,便有一个侍女从一旁的厢房走出,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进了门,来到了安庆绪的面前,将托盘中的水杯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公子请用。”侍女轻声说道。
安庆绪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是小梅啊,最近天冷了,发给你们的衣服够暖吗?”
“很暖的,谢谢公子。”小梅低着头,很是羞涩地应道。
“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吧?没人欺负你吧?”安庆绪继续问道。
小梅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那我呢?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大家怨恨了呢?”安庆绪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微仰着头去看小梅的脸。
小梅的头低得更厉害了,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没有,公子一向体贴我们,什么事情都为我们想得很周到了。”
“是吗?”安庆绪收回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那为什么,你还会在这杯水里面给我下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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