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罂粟（6）
“小姐，西府里布置的人来递消息说宝珠那丫头一连几日看不见人影，那日宝珠回西府里被顾氏身边体己的人捉住之前本是将我们的计划一五一十的都跟下面的人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虽然省得各个布置的事情，只是这定针引线还要有个打头的人，可如今人不见了连个准音都没有，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
沈敏瑜正朝花室走去，这时起了风吹起她粉橘色的千层裙摆，小环蹲下身子一边细心的替她打理着吹皱的裙摆一边说道。
沈敏瑜虽然性格孤傲好怒可是却爱极了各类奇葩异草，为了养住春夏秋冬四季的花草更是倾尽人力物力财力修建了这万顷琉璃屋。
这琉璃屋修建精巧，具由大大小小的格子间分开，格子里小心呵护着，只中间一块位置修成圆形广场的样子，中间又用五彩鹅暖石铺了对称的花纹，细看才知道是抽象玫瑰。
沈敏瑜是独爱玫瑰的，从她绕着这环形小广场种满了红玫瑰便可看出。
“是吗？她顾心慈终究是技高一筹？哼！”她俯下身掬了一朵盛放的红玫瑰轻轻嗅着，仿若刚才不顾一屑的神情都是枉然，此刻沈敏瑜像极了那南国采撷红豆的女子，眉眼温婉，神思遐迩。
小环默不作声，小姐的心情向来是时而阴雨，时而晴朗，不管她是说中了心思还是没说中她说不准又得受一两个大嘴巴子。
沈敏瑜松了那朵玫瑰，柔桡多姿的枝干像是少女纤长的脖颈探出窗外，惹人怜惜。
“顾氏刁钻的很，我每每想着自己的法子总能置她于死地却没想到那贱人却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姐，您息怒.....”
小环小心翼翼的上前正准备游说却不想沈敏瑜怒然转身将她踹到台阶之下。
“你给我滚开！宝珠那个蠢货！破了身子....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却还是被那贱人抓住了马脚！此刻定是被顾氏那毒妇关押着！她倒是沉的住气！”说着，沈敏瑜仿若自问自答一般，“想看看我下一步行动吗？”
小环匍匐在地，却是再不敢做声。
“哼！那照相馆开在哪里不成，偏偏就在沈公馆东府的后面，偏偏宝珠和那东西偷情又被那照相馆的人给机缘巧合的拍了下来！？我呸！”沈敏瑜狠狠的啐了一口，旋身坐在靠椅上，美目微凝，“她顾氏真是巧舌如簧！这般话语却不当面来告知我，遣了我送礼的婆子来回话真是......哼！像她行事的作风！我就看看张弘宪送与我的那口红她敢不敢用罢！”
沈敏瑜遣人在顾心慈和张弘宪洞房花烛第二天送了一应寓意深重的礼品来羞辱顾心慈，这西府的太太自然是胸中昭然，只是她却不明里跟沈敏瑜起冲突。
“冰雪，拿了小姑子送的那圆盒口红来，我瞧着那模样精致，颜色也极是我喜爱的，今日里要去东府给伯父请安，那颜色如新雪下濯濯而立的清眉，想来是极其衬我这肤色的，虽素雅却是不失毓秀之色.....”
“小姐.....”
“嘘！”顾心慈做了噤声的手势，冰雪方才打住，此时姑爷正在熟睡，太太念着他日理万机想来是极不想惊扰了老爷一弯浅梦，可此时张弘宪早已醒了，只是在顾心慈窝在他怀里描摹他的眉眼时他故作沉睡，此时主仆二人在古朴大气的卵形梳妆台前装扮着，他透过雾拢纱云般的帐子有一着没一着的瞧着，尤为惬意。
“去吧！”顾心慈拍了拍冰雪，冰雪领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碧纱橱内的小库里寻着，不一会儿走了出来，张弘宪许是觉着愈躺愈疲，他拨开帐纱，赤足向梳妆台前窈窕的女子走去。
顾心慈正对着耳环，瞧着镜子里突然多出一人来，她蓦然转身，那人正是自己的夫君，视线却又定睛在一双赤足之上。
“子诚，这天气你怎能赤足！”她手上即将挂进耳垂的一只坠子落了空掉在地上，她却没心思去瞧，却不想慌忙起身踩在了耳坠的银钩上，她吃痛一声，“诶呀！”
冰雪赶忙上前将那光面儿银盒放在桌上，“太太！您还想说老爷呢！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您自己都光着脚呢，可不...我去给您找药膏去！”
顾心慈疼的眉心都皱了起来，却还不忘数落冰雪道：“你这个丫头！我可是平日里把你给宠坏了？如今在老爷面前这般放肆！”
冰雪咂咂嘴不再说话。
张弘宪被顾心慈这一副姑娘家却偏要拿出当家太太的稚趣逗笑了。
“你去拿药膏”张弘宪支使冰雪出了房，一般按着顾心慈的脚一边关切道：“正中脚心，可是钻心的疼？”
张弘宪握着羊脂白玉般的金莲小脚轻轻揉着，一股温暖的气息突然袭来，顾心慈收紧的心松散下来，她轻轻‘嗯’了一声。
张弘宪细心地检查着伤口，叹道：“还好没戳破，若是这银器上的黑银进了血里就麻烦了，来....把鞋袜穿上，这天气本就凉着，女子不似男子阳气旺盛，所谓百病从脚起，若是阳气被这地仙儿都吸去了，只怕日后更为难熬.....”
温暖柔软的指腹划过微微刺痛的伤口，就好似被温热的暖炉烘着一般，顾心慈心中微微发痒，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何时竟烧的发烫？
“我刚在帐子里听你说敏瑜送你的胭脂水粉你极为喜欢，冰雪可是找到了？我来为你点唇可好？”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若有一天我容颜老去，青春不再，你是否会如今日一般再与我对镜相望，温言软语，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顾心慈有一瞬间的怅惘，尽管双眸微湿，她却欣然道：“好啊！只是你也先将鞋袜穿上才是，你虽句句在理，但若是阳气耗损也是极为不益的....”
张弘宪点点头转身去穿上鞋袜，来时顾心慈递了一只光面儿圆盒来，盒面而精致的牡丹浮雕看起来有些眼熟，他接过盒子，虽有诧异却旋开了盖子，沉沉的花香像是轻轻推开的粉末轻轻一吹，铺扑面而来，他脖子一顿，如鲠在喉，这香气他是做梦都不会忘记！
这口红分明是去年为了讨敏瑜开心变着法子寻了那江南有名的师傅找了百花来秘制成这口红来送给她！那时她虽是表面儿厌极了他可心里却是极为喜欢的，收了这口红她一直舍不得用，好在这提炼了精髓之处，倒也赖的住放.....
张弘宪不是没听见沈敏瑜与冰雪的对话，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顾心慈见他有些急切，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却还是故作懵懂道：“这是昨日敏瑜送来的....”她抿了抿唇又添了一把柴，只望烧的更厉害一些，“瑜妹妹还送了鹿茸血燕，说是补身子许是用得着，还有些绫罗绸缎，说是不出时候便要添丁做衣....瑜妹妹果真是心细，我们才圆房她便这般关切我们，虽然先夫人去得早，东西两府都没有主母在主持中馈，可瑜妹妹是一样都不曾委屈西府这边的，只比别家的做的周全！”
“她倒是周全！”张弘宪将那精致的圆盒重重掷在桌上，“我倒未见她从前这般关心过西府！”
她居然把自己送给她的东西送给小慈！
大婚那夜在奥莱酒店他为了她将小慈耗在房里整夜未眠，他本就心存愧疚，本想着与她说好了，她如今却如此胡闹！
当真以为西府无人！
他的宠爱和容忍并非毫无底线！
“子诚....”
张弘宪转头看顾心慈一副不明所以被他突然地怒火牵连，一副云里雾里，委屈的模样，心微微揪了起来。
他的语气软了下去，“无事，你喜欢就好...我....不是朝你发火，一会儿去东府请安完后我陪你逛逛百货商贸如何？最近很忙一直没有时间，今日恰巧空闲....可好？”
“嗯！”顾心慈重重的点了点头。
张弘宪无心在此，命人进来去屏风后面更衣，顾心慈的视线又转到桌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口红上，她轻轻摩挲着那微微凸起的浮雕花纹，微笑着看着镜中如她一般的女子。
紫芝眉宇倾一坐....
可此刻却无人观赏，顾心慈眉心一暗，笑意尚还凝在脸上，可眉眼皆望处尽是无情的冷意。
沈敏瑜！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到来....
“小姐！药膏拿来了！”冰雪与张弘宪擦肩而过，虽惶惑却福了礼朝顾心慈小跑来。
“不必了，没有戳破，老爷已经替我揉好了。”顾心慈拿着木梳细细竖着一头齐胸的青丝。
冰雪点点头却不多问，“小姐我来替您梳吧！”接过梳子却发现桌上红红的口红摔得四分五裂，“小姐....这口红....”
冰雪欲言又止，刚刚是她拿了这口红出来，小姐脚被扎时她去拿了药膏便只剩她夫妻二人，她想到老爷面无表情的出门....
可是小姐说了这送礼之人是沈敏瑜所以姑爷才这般生气？
正想着，那闭目的女子沉声道：“要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冰雪凝神一想，方才悟道：“早已备下了。只是小姐....您要那东西做什么？”
“做什么？”顾心慈悠悠的睁开了眼，她盯着桌上的东西道：“将这口红盒子好生收拾起来，等明日里你寻了没人的时候去寻那法租界的名师傅将这口红重新炼了，只是其中掺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叫那师傅寻了法子将那东西的味道掩了去，事后.....那师傅....就不必留活口了，寻个意外杀了他！只是他的家人寻个法子补给一些....”
冰雪正奇怪着，可她奇怪的却是小姐一向杀伐果断不留痕迹，她定知道若是寻了那师傅的家属必定会隐存后患。
可顾心慈却想着如今是有家室的，以后还要产子抱孙，总该为她的子嗣留点阴功...莫叫她的杀戮报应到她的后代之上才是罪孽深重。
“是....”冰雪还是应了声，瞧着顾心慈面色疲惫，便道：“小姐，此时还早，估摸着还得两个时辰才出发去东府，要不您先小憩一会儿？”
顾心慈点点头，冰雪搀着她安顿妥当便悄然掩门退去。
她靠在贵妃榻上却始终难以入眠，一闭上眼睛全是张弘宪将那银盒子扔在桌子上的场景，顾心慈胸口微微发闷，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子诚哥哥并非是容易动怒的人...
她甚至极少见他为了一件....至少她认为的小事而勃然大怒...
看来沈敏瑜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她很好奇她如今和张弘宪大婚，沈敏瑜和张弘宪还维持着怎样的关系，究竟是何原来一般不清不楚，还是楚河两岸划清界限？
但从沈敏瑜接二连三的找茬来说，她并非是心中全然没有张弘宪的，只看她这几日小家子气的做法便一目了然，可子诚呢？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今天为何会如此生气？她做了两种猜想，是因为沈敏瑜完全藐视他的真心，还是因为沈敏瑜来侮辱她？
顾心慈不敢确定自己在张弘宪心中的位置，她很清楚的知道，她为顾家所谋，张弘宪也需要顾家助力张家，可她的确是对他有情，可....
她想的头疼，昨夜里燃点一支安神香此时早已烟灰冷却，她嗅到了一丝清冷的味道。
她这一生到此为止下棋无数，父亲教导她若是当下狠不下心肠，以后就只有看着别人对自己狠心，只有任人宰割，只有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才是王道。王道也许并非正道，可顾家却在崇尚王道的百年大浪中依旧日益精进。
只是这一局她并不希望张弘宪是无谓的牺牲品，可终究有人要死，还要死的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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