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他人即地狱
对于救自己命的罗非鱼，林木是不抵触的。
对满岄，林木更是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
现在正值暑假，学校也放假了，林木愿意去谁家吃饭，杨欣欣这班主任也是没理由管的。
只是林木的情况在班里有些特殊。
楚烬带着两个小朋友先上了车，满岄和杨欣欣还在说话。
“满老板，林木这孩子，情况有些特殊，晚上吃了饭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行吗，我来接他回学校。”
“林木的亲人都不在了吗？”满岄说着顿了顿：“我听警察说起了些。”
杨欣欣闻言，这才道：“林木是孤儿，收养他的爷爷不久前也去世了，这孩子性格本就内向，他爷爷走后，更不愿意和人交流了。”
说起这事，杨欣欣也愁苦。
她刚刚入职不久，暑假前才接手的这个班，林木的情况她了解过，说是麻绳专往细处断，命运捉弄苦命人也不为过。
收养他的爷爷是个退伍老兵，年轻时上过战场的断了一条胳膊，一生无儿无女，老兵的退伍金全都捐出去赞助失学儿童了。
自己则是靠着收废品为生。
林木是他捡到的孤儿，在街道办的帮助下，老爷子办理了收养手续，户口本上老爷子和林木是父子关系，实际上，是爷孙。
杨欣欣面对满岄时，不自觉就打开了心房：
“林木的成绩过去一直是全班第一，全年级前三，上半年开始下滑，他爷爷去世后下滑的就更厉害了。”
“恰好那段时间他和班上同学闹了些矛盾。”
提到这事，杨欣欣神情有些怪异，话语有些含糊：“虽然证实了林木是被冤枉的，但同学们对他还是有些芥蒂。”
“放假前他要求退学，学校没同意，我没想到这孩子会想不开干傻事。”
满岄静静听着，片刻后，她轻声问道：“在杨老师眼中，学生们都很善良吧。”
杨欣欣想起班里的学生，禁不住笑起来：“嗯，我的学生们都挺可爱的，虽然也会调皮捣蛋。”
满岄看着她眼里的光，收回视线，淡淡道：“杨老师没去了解下前任班主任为何突然离职吗？”
杨欣欣愣了下，眉间一热，却是满岄抬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天真未必无邪，赤子未必无恶。”满岄意味深长道：“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而这种动物，不分年龄段。”
“凡事，别只看表面。”
杨欣欣的脸莫名白了。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班里的学生，几个小男生抓来了蝴蝶活生生在书本里压扁，说要做成标本。
教室里突然跑进来一只壁虎，几个学生好奇的拽着它的尾巴，笑问着怎么还不断。
这些笑声汇聚在一起，几个声音逐渐在脑海里清晰，是杨欣欣偶尔听到的学生间的议论。
——林木身上好臭啊，听说他爷爷是捡垃圾的。
——垃圾堆长大的，肚子里有虫吧，会不会传染给我们啊……
——他又不说话又不爱笑，难怪内心那么阴暗。
——成绩好又怎样，还不是个变态，恶心死了。
——我妈说他这种人长大后没准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真恶心，因为他学习成绩好，学校居然帮他遮掩这种事。
——他包里还搜出来了卫生棉呢，人赃并获，这都能洗白。
……
林木所在的育苗中学不久前出了一桩事，初二a班的女同学频繁被捉弄。
有人将滴了红墨水的卫生棉贴在女生的课本里恶作剧。
当时有人从林木的书包里翻出来了拆封过的同款卫生棉，加上这年头文具五花八门，很少有学生再用老式的吸水钢笔写字。
全班只有林木还用着一根钢笔，书桌柜子里放的有墨水。
事后学校也调查过是有人栽赃陷害，但‘真凶’是谁，却没查出来。
事情闹得大，但学校只是轻轻揭过，没有深入再追查下去，林木似乎被证实了清白，但学生们却不这样认为。
林木的爷爷林卫国，就是在那天去世的，死于脑梗。
老人用卖废品的钱买了一斤上好的五花肉，给林木烧了一锅红烧肉。
做饭的时候，突发脑梗，死在了灶台边。
锅里的红烧肉还炖着，肉汁浓稠，糖色漂亮，无人知道一个老人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邻居是闻到焦糊味上的门，老人已经去了，锅里的肉也都焦黑的不能看了。
林木没来得及见爷爷最后一面，社区的工作者帮着处理了老人的身后事。
林木抱着老人的骨灰回到孤零零的家，看到的只有厨房灶台上的一片狼藉，那锅烧糊的肉还在，几天时间过去已经长毛了，气味更是难闻。
林木舍不得倒掉，他都吃了。
变质的食物引发了肠胃炎，这个倔强的孩子麻木的忍受着痛，第二天照常去上学，却没忍住吐在了教室里。
那天，杨欣欣也在。
那些却被她疏漏在了记忆角落的话语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是学生们的议论。
——他好恶心啊！要吐不能忍住滚去厕所吐吗！
——他肚子里肯定有虫，果然是住垃圾堆里的人。
——这是报应吧，活该！让他捉弄女生，听说他爷爷死了，是被他气死的吧？
——我要是有这种孙子，也不如趁早死了，眼前干净。
——好烦啊，和这种人当同学，说出去都丢脸。
杨欣欣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
她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她所认为的，自闭不合群的学生，一直身处在一个‘他人即地狱’的霸凌场中。
言语、眼神、笑声都是无形的刀刃，将一个少年凌迟的体无完肤。
成人眼中同学间的玩笑，却是一把把裹着毒药的利刃。
该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孩子精心设计自己的死亡？
是的，林木想死。
他用塑料袋将爷爷的骨灰罐包好，带着泡沫板去了无人的码头，他会游泳，所以找来石头放在泡沫板上，抱着骨灰罐游到了深水区。
他将石头系在了自己脚上，推开了泡沫板，紧紧抱着骨灰罐，试图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试着这样，与他相依为命的爷爷重新相聚……
杨欣欣眼眶红了，像是身陷熔炉，浑身发烫，羞耻到脑子发晕。。
明明她知道学生们对林木的态度，知道林木的委屈。
可是啊……她明明听到过这些话，她是老师啊，为什么会疏忽掉呢？
为什么？
杨欣欣回过神来，而林木已经被满岄带走了。
……
车开回城南公馆。
之前楚三肆一直在车上没下去，杨欣欣倒没看到还有这么个大明星在。
烬总到家后，就去厨房了。
楚三肆这大朋友招呼着两个小朋友进屋，苏苏听到声音，哭唧唧的飘了下来。
“呜呜呜，小三叔~~”
满岄注意到，林木的身体僵了一下。
罗非鱼则是直接打起了招呼：“苏苏你好呀。”
“哟！这不是鱼摆摆嘛~你终于来了啊~”苏苏围着罗非鱼转圈圈，目光又落到林木身上，飘了过去：“咦，怎么还有个小孩？”
“姐姐你又在路边捡孩子了吗？”
满岄似笑非笑道：“网课学完了？”
苏苏又想哭了，为什么自己都当鬼了还要读书！！
楚三肆却是对满岄挤眉弄眼，小月亮啊，孩子还在呢，你不怕吓着小朋友！
满岄却浑不在意道：“这是罗非鱼今天交的新朋友，叫林木。”
“你们小朋友之间相互认识下吧。”
楚三肆微讶。
就见苏苏咦了声：“原来刚刚不是我的错觉，你能看到我吗？”
林木身体紧绷着，他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苏，“你……不是人。”
苏苏：“对呀对呀！我不是人！”
林木看向罗非鱼：“你也不是人。”
少年鱼点头：“我是鱼摆摆啊。”
林木嗯了声，很平静的接受了。他要淹死时，隐约看到了一条大鱼变成了人朝自己游来。
“额……不是吧，林木同学你这么平静的就接受了吗？”楚三肆震惊。
他知道真相后可是失眠了三天三夜！
“等等，什么叫你是鱼摆摆？”小三爷看向罗非鱼，他听说过罗非鱼的名字，上次裴玉就是被对方救了的。
罗非鱼道：“字面意思啊，我是罗非鱼啊。”
楚三肆：(⑉･̆-･̆⑉)我们是在用人类的语言交流，对吧？
小三爷目前能接受世间有鬼，但脑洞还没扩散到动物成精那里去，尤其是罗非鱼成精。
林木却是直勾勾的看向满岄：“世界上有鬼……”
“所以……我爷爷真的还在。”
满岄看到了这孩子脸上的生机浮现，但死气也同样翻涌。
‘爷爷’这两个字，如一道光，似能驱逐掉他身上所有的阴霾，但又是一根绳。
这根绳拴在他的脖子上，使他不至于掉入深渊，但又将他勒得濒临窒息。
满岄抬手揉了揉小林木的脑袋，“先吃饭，吃饱了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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