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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同底色


  扈家车队离了京陵后便一路往西,两日后抵达江州,改走水路。

  他们乘坐的是四层方首楼船,船上列矛戈、竖旗帜,望之巍峨雄武,宛如水上壁垒。

  江面无风浪时,楼船如履平地,比艨艟安稳许多。虽然两者都常用于战时,舱室、女墙、战格颇有共通之处。

  姜佛桑歇在第三层,左右住着陪嫁女侍,九个媵妾亦在此层。

  连皇后赐下的那五十名匠人则被安排在二层舱室,和扈府中人一道。

  “女君乏累,诸姬且回,待得女君想见你们之时,自会召见。”

  九媵轮流前来拜见,都被良媪挡了回去,数个来回之后,她本就不好的心情愈发不好了。

  进得舱室,见女君笑吟吟看着自己,良媪摇头:“这才将出京陵,就不消停。”

  “良媪莫气,且陪我出去走走。”姜佛桑指了指上方。

  出京陵后她就脱去嫁时衣妆换了常服,眼下身着对襟束腰大袖衫,配一袭条纹间色裙,清清爽爽,就是瞧着单薄了些。

  虽说五月的天已趋炎热,可她素来体弱,极易招赖,良媪担着小心,另给加了件大袖纱衫,这才肯放她出去。

  楼船顶层开阔平坦,四边有军卒把守,见她上来,纷纷行礼,口称少夫人。

  姜佛桑微颔首致意,便和良媪去了居中的爵室。

  爵室亦有两层,到了二层,推开舷窗,但见漳江千里,烟淡水云阔。

  临窗坐下,这次却不是跪坐,而是箕坐。

  良媪看着她直伸至三足几下的双腿,不赞成地摇头。

  “四下无人,媪便由着我吧。”

  正坐累人且耗神,私下独处时或可采取箕坐,可那并不被视为闺中楷模。

  但女君少见地撒娇,良媪又哪里忍心苛责,只道:“不许有下回。”

  姜佛桑笑笑,不接这话,托腮赏起了江景。

  良媪提了食盒上来,里面装着水果点心。

  姜佛桑只拈了几颗樱桃,便不肯动了。

  “这时节樱桃刚熟,正好让女君吃到嘴,再晚些……也不知北地樱桃是不是一般滋味。”

  良媪这一生分作两半,一半在北,一半在南。

  当初南逃,不舍北地;如今北归,又割不断对南地的离情。

  姜佛桑握住她沟壑纵横的手:“若非因我——”

  “又说这话!”良媪瞪她。片刻,唉一声,“我是为女君你忧心……那夜七娘子既然回来,女君何不依她所言?”

  搁在以往,良媪断不会说出劝自家女君奔逃这种话。

  但如今,她宁可女君妄为一次,好歹为自己活上一回。

  “你瞧七娘子,打小就会撒娇使蛮,所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反观女君,处处忍、处处让,到头来又得了甚好处?

  懂事都是自苦换来的,会哭得孩子有糖吃,自古如此。

  “女君就是懂事太过,万事总想周全,累得只会是自己。何不像七娘子那般任性一回?”

  任性?姜佛桑笑。

  她鲜少有纵情任性的时候。

  前世不能任性是为姜家,今世不能任性是为今后筹谋。

  如今她要周全的只有自己和身边这些亲随。

  若说姜家还有什么让她想要顾及的人,也就是堂妹了——她嫁入许氏,整个姜族唯一一个会为她流泪的人。

  说来说去,还是不够洒脱。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终归是性情决定命运。

  初到先生身边时,先生也说她年岁轻轻、却暮气沉沉。

  其实她那时已经不年轻了。

  先生却大摇其头,言女子八十亦十八,到老都是一枝花——他经常这样语出惊人。

  先生为人不甚正经,最没有脾性,也最喜作弄人。时日久了,她偶尔也会有些脾气,气头上甚至与他顶嘴。

  每当这时,先生就会捬掌大乐,“这就对了嘛阿丑!”

  说到底,有人娇惯,才有任性的资格。

  这种感觉,她儿时有过,但记不清了……后来也只在先生身边体会过。

  在先生身边的阿丑或许有过鲜活的时候。

  但对于外人,她习惯了套在模子里生活,一言一行皆规度矩量。

  她和佛茵不同,她们的人生底色,从一开始便是不一样的。

  她永远学不来佛茵的简单纯粹,也永远成不了姜佛茵。

  良媪见她眼帘低垂,面上略有寂寥之色,深悔失言。

  可她又实在想做些什么……

  “也不知几时能到崇州?”

  姜佛桑回神,粗略估算了一下:“若顺利,约莫七月中便能到。”

  从京陵到崇州,轻车简从、快马加鞭的话,少说也需一个半月。

  似他们这样车马仆从箱奁一大堆,想快也快不了,只能徐徐行进,行程少不得加倍。

  眼下是五月初,七月中能抵达崇州就是好的了。

  良媪笑笑,不甚自然道:“再有两日就到西江郡的地界了,我问了扈府管事,届时会在沅阳停靠半日进行补几,女君你可要……”

  提到西江郡,不管是堂妹还是乳母,皆是这副遮遮掩掩的神情。

  仿佛那是个讳莫如深的地方,实则只是因为那里有个不能提的人。

  但今日的姜佛桑已非昨日。

  曾经永世也不愿原谅的人和事,随着阅历地增长、心境地改变,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

  但——

  考虑到当下处境,仍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却变成:“也好。”

  见肯定是不能见的,就,远远看一眼也好。

  良媪欸了一声!将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连连催促她吃饼饵,她一高兴就如此。

  姜佛桑推挡不过,只勉强吃了两口。

  良媪见状不禁发愁:“女君近来胃口一直不好,是饭食不合,还是?”

  不论是肉羹、豆粥、鱼脍,还是汤饼、牢丸之类,没一样得她青睐的,都是小尝几口罢了。

  嫁去许氏前还不是如此……良媪以为她心里积郁,才不思饮食。

  她又哪里知道,姜佛桑在南州生活了近十年,早已习惯了另一种饮食方式。

  只是自醒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她没有空闲去琢磨那些。而且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骤变必会引起多方注意,还需等待时机。

  不便跟良媪解释,又怕她再催自己吃这吃那,姜佛桑便以坐累了为由,要到甲板上走走。

  才出爵室,就见菖蒲领着良烁顺着舷梯上来。

  良烁有事要办,在京陵多滞留了两日,这会儿才乘轻舟追上。

  见着她们,良烁咧嘴,扬起右手,手里握着一卷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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