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要留下遗憾

　　等夏疏影坐进了车子里，夏承泽扶着车门，转头望了一眼她长眠的地方，眼神中有浓浓的温柔之色氤氲而生。然后，他收回目光，钻进车子里，陪着女儿坐在汽车后座上，旋即对透过后视镜注视着自己的司机点了点头。于是车子便缓缓开动了起来。

　　夏疏影一直望着那片山丘，直到车子远远驶离，在看不到那片山丘一丝一毫的踪影，方才收回目光，郁郁的垂下头来，车厢里愈发显得沉闷起来。

　　“看到那些菊花了吗？那是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种下的。它们顽强的活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一直替你陪在她身边……”夏承泽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夏疏影的后背，用温和的语气低声说着，“虽然你没有亲自过来，但你的心意一直都在这里。她不会怪你的。”

　　“嗯，我知道的，爸爸。”夏疏影点点头，低应了一声，神色却依旧低落，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夏承泽默了默，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振作精神，开口询问道，“乖女儿，你想知道我和你妈妈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

　　“……”夏疏影低垂着的脑袋微微动了动，虽然并没有抬起头来，但明显在很认真的倾听着。

　　“从和她有交集的时候开始，她就很受我们这些牲口的欢迎。二三十号人都明确的表示想要做她的男朋友，暗地里喜欢她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说起这些事情，夏承泽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满是怀念的，从记忆的长河里采集曾经的点点滴滴，低声说给她听。

　　“狼多肉少，巨大的竞争压力简直让人绝望。你能想象每一节下课都有好几个人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站在门口，准备向她献殷勤的场景吗？那样的场景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停歇下来。”

　　“她始终不咸不淡不温不火，无论献殷勤的人是玉树临风还是不堪入目，都一视同仁，温和以待；不论送来的东西是别出心裁还是精美珍贵，也都一视同仁，拒不接受。”

　　“这样一个月之后，还坚持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少……三个月之后，还愿意这样做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说到这里，夏承泽有些自豪的一挺胸膛，“你爸爸我就在那几个人之中，更是一直坚持到了最后，经过两年多的长跑追爱，终于和她走到了一起。”

　　“你妈妈是真的难追……就算是我，也有很多次想要放弃。其实也有很多女孩子等我转身，只要我停下来，轻易就能得到好的女孩。但是……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停下来……”

　　“……”听到这里，夏疏影沉默的抬起眸子，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望着自家父亲。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从她眼神里读出些许别样意味的夏承泽一挑眉毛，没好气的说到，“别看我现在身宽体胖的，当年我追你妈妈的时候，可是妥妥当当的玉树临风小郎君，有很多女生都为我倾倒过的。”

　　“要不是她做的饭菜太好吃，每次都让我吃撑了才肯下桌，现在的我依旧可以迷倒万千少女……”他其实是在胡侃。她做的饭菜哪里有那么好吃，只不过稍微过得去而已。更何况，直到她离去的时候，他依旧是个妥妥的帅大叔无疑。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其实都是因为夏疏影的缘故。

　　最爱的女人刚刚离去，最宝贝的女儿便重病倒下，他甚至都没有悲伤的时间，便投身进赚钱为女儿治病的深渊。呆公司吃快餐，昔日运动场的健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埋首在文件中的憔悴男人。八块腹肌逐渐被赘肉取代，英俊小生也变成了油腻中年人。

　　“只是，值得我迷倒的那个少女，已经不在了。”说着想着，夏承泽的情绪不可避免的低落了下来。他别过头，望着窗外，抬起手掌，抹去了眼角的些许晶莹。

　　“爸爸……”见他如此，夏疏影下意识的抬起手掌，抓住了他搁在座椅上的另一只手，低唤了一声，想要开口安慰，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用力的抓紧他的手掌。

　　“你妈妈是真的漂亮。”这用力的一握却像是打开了他心底的某个闸门，将他这些年来努力控制在心底的那些情绪激荡了起来，让他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温柔贤惠，她蕙质兰心，她明眸善睐，她体贴入微……她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或许就是因为她太好了，上天见不得我有这样好的福气，所以才会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他仰着头靠在座椅上，用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捂住脸庞，用梦呓般的语气低声喃语着。

　　“我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我没有和她在一起的话，她会不会过得好一点……”他用疲惫而憔悴的声音描绘着某个可能性，“如果她当初没有和我这种人遇见的话，也不会落下那样的病根儿吧。”

　　“那样的话，她现在应该还活着吧……”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被夏疏影握住的手掌有一瞬间的绷紧，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无比坚定，“我曾这么想过，但我不后悔。”

　　那三个字掷地有声，彰显着他最真实的决心。“我绝不会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我确信，当初顶住所有诱惑，排除万难，坚持到她决定接受我为止，是我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他确信，和她在一起是自己最大的幸福，而能让她得到幸福的人，也只有自己！所以即使重来，他也不会放手。他只会拼尽全力让一切变得更好，却不会去想将自己从她生命中摘出去这样的事情。

　　所以……

　　“如果一切再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出和那时候一样的选择。我愿付出一切，我愿抛弃所有，只求能和她在一起。因为我，不愿意留下遗憾。”

　　“乖女儿，还记得你母亲对你的期望吗？她希望你能坚强，而我，希望你能幸福。”他擦干了眼角的晶莹，抚平了脸上的痛苦，垂下泛着丝丝红色的眸子，注视着夏疏影，自问自答道。

　　“什么是幸福？就是回首过去的时候，不会为曾经错过的人或事情感到后悔和遗憾……在我看来，这就是幸福。”他反握住她的手掌，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想要抽回手掌，却怎么也抽不动。面对他少见的表露出的稍嫌强硬的情绪，夏疏影有些无所适从。

　　“司机，停车！”她低头不语，夏承泽暂时也不去管她，转回目光，看向车窗外流动的景色。当汽车行驶到一座公园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命令司机把车停下来。那一瞬刻，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手掌抖了一抖，隐约间，似觉察到了什么一般。

　　“前面一百米，有一道分叉路口。向左走，是回家的路，向右走，通向你和他曾经去过的那个游乐园。往哪边走，由你来决定。”夏承泽深深的看了一眼掩耳盗铃的低着脑袋的自家女儿，一边用指节敲打着膝盖，一边低声言语道。

　　“……”闻听此言，夏疏影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唇，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许多。她想要抬头，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她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恍惚间，她似回到了那段漫长不知终点的楼梯之上，耳边回荡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夏疏影。”他唤她的名字。

　　“我会在那个游乐场等你。”他说。

　　“我不会来的。”她回应。

　　“我会等，一直等……今天，明天，后天……不管多久，我都会等……”明明那些欢声笑语还在耳边，那份忐忑欢欣似就在昨天……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顷刻潸然泪下。

　　“作为父亲，我建议你向右。”夏承泽伸出手，为她揩去眼角的泪花，一边擦拭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言语着，“我希望你能去听听他想要说些什么吧，然后再凭你的本心做出决定。无论是诀别还是原谅，我都不干涉。我只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爸爸……”夏疏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夏承泽，然后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主动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也主动选择了蜕变。“请……送我去游乐场吧。”

　　从此刻起，她再不是从前的夏疏影。就算一切不像路明安期待的那样发展，她也不会像路明安所想的那样一蹶不振。

　　没过多久，车子便来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用刻意寻找，夏疏影轻易便发现了他的身影。他站在显眼的地方，静静的望着这边，隔着车窗和她对望着，等待着她走过去。

　　夏疏影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掌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之前，她背对着夏承泽，这般询问道，“如果，爸爸，如果有一天，我对今天所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的话，我可以在你的怀里哭一场吗？”

　　“当然。”夏承泽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的回应道。夏疏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扶着车门望着那道身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主动向他走了过去。她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望着他那双如往昔一般温和的眸子，低声唤道，“路明安……”

　　“你来了，夏疏影。”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突然就笑了开来。没等她做出回应，便自顾自的笑着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要离开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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